亲手交给纪泽。”
“念给我们听听!”吴南屏催道。两个怪才虽然平时互相瞧不起,在这点上却又声气相
投。
王闿运饮了一口酒,抑扬顿挫地念道:“平生以霍子孟张叔大自期,异代不同功,勘定
仅传方面略;经学在纪河间阮仪征之上,致身何太早,龙蛇遗憾礼堂书。”
“雄深超卓,评价的当!”吴南屏拈须称赞,“壬秋,你可是冷眼旁观,所见深刻,不
过,我料定曾纪泽不会收下。”
“他当然不会收。这副挽联只能记在我的湘绮楼日记中,传诸子孙后世。”
曾国藩心中不怿。奇怪的是,江忠源、胡林翼、罗泽南都未表示异议。他愤然退出雅
座,走出火宫殿,瞬时便回到荷叶塘。怪事!涓水河怎么干涸了?往昔清亮的河水都到哪里
去了?他又去寻找高嵋山的竹林,不觉吓懵了!犹如遭受一场大劫般,高嵋山黛青色的美景
荡然无存,漫山遍野都是光秃秃的树干,枯黄的败叶在树干间飘摇,然后无声无息地撒在山
坡上、沟涧里,乱糟糟地,昏惨惨地,令人悲哀而愁肠千结。“唉呀,荷叶塘,你怎么变成
这个样子了!”曾国藩终于忍不住高喊起来,突然听见自鸣钟响了。原来竟是大梦一场!他
侧身看了看钟,时针和分针恰好并在一起:刚交子正。
这是个好生稀奇的怪梦!曾国藩心想。他生平所做之梦极多,尤其是咸丰七、八两年家
居时,心境苍凉,百忧交集,几乎一合眼便是梦,而且又是一色的恶梦。但像今夜这样有头
有尾、从小到老、先甜后苦、先美后丑的梦,却从来没有做过。他冷静地想想,也不奇怪。
美好的荷叶塘,只是他散馆进京前脑中的印象,它与纯真的与世无争的年华紧密相联。
后来就不行了。到了守父丧的年代,高嵋山、涓水河再也不能引起他如醉如痴的迷恋。
对湘军,对他个人的微辞,他已从京师和家乡那些宦海不得意,或隐居不仕的朋友书信、交
谈里看到听到多次。前几天,欧阳兆熊将吴南屏的一封信给他看,梦中吴举人所言的正是信
里的话。去年从天津南下,在清江浦偶遇王闿运。这个平生信奉帝王之术的俊才,对曾国藩
总不重用他,不免有些怨恨,他现在已著作等身,以一学术大师而饮誉海内。他送给曾国藩
近年所著的五本书:《周易燕说》、《禹贡笺》、《穀梁申义》、《庄子七篇注》、《湘绮
楼文》。就在送书的时候,王闿运不无自得地说,曾国藩本是著述之才,惜不得闲暇,又说
他最近戏拟了一副联语,但不敢相送。曾国藩催他念,谁知竟变成了梦中的挽联……
今夜,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翻出来了,胡乱地拼凑了这个苦甜参半的梦。至于高嵋山
的落叶,曾国藩倒认为正是自身现在的真实写照:精疲神散,欲自振而不能,好比深秋季
节,败叶满山,全无收拾。“哎!”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想起李鸿章已从直隶赶来江宁,
上午就要来衙门拜谒,他强迫自己闭目息念,期望能再睡上个把时辰,养养精神。他有许多
话要对这个阔门生说。
曾国藩第三部——黑雨
三看看我们湖南的湘妃竹吧——
接到恩师手谕后,直隶总督李鸿章不顾年关已近、百事丛杂,冒着严寒,长途跋涉,由
保定来到江宁。去年他从湖广总督任上调到直隶,接替恩师的职位。同时接手天津教案的扫
尾。那些日子里,师生二人就津案、洋务以及国家形势作了多次推心置腹的深谈。在这些方
面,李鸿章完全赞同曾国藩的看法,尤其对兴办洋务,李鸿章表现出比恩师更大的热情,而
且脚踏实地干实事。在苏抚任内,他筹建了上海炸弹局、苏州机器局。在署江督任内,不仅
大大扩展江南机器总局,又独力开办了金陵制造局。李鸿章利用这些军火工厂大批生产枪炮
子弹,装备淮军,使淮军成为当时武器最为精良的军队。他不顾人言,在捻军被镇压后坚持
不撤淮军,并把刘铭传、潘鼎新、张树声、吴长庆、周盛波、周盛传,以及弟弟李鹤章、李
昭庆都一一安置在掌管兵权的高位上,形成了他的强大羽翼。其兄李瀚章又最会做官,弟弟
一调走,湖督一职就落到他的手中。汉人同胞兄弟俩并世为总督,清朝开国以来尚无先例。
朝野内外,都说李家已取代曾家,成为天下臣民第一家了。曾国藩听了,心里有时也难免泛
酸,但更多的是欣慰,甚至还有些感激。
学生胜过老师,不正是体现了老师识才育才的本事吗?欧阳兆熊讲过这样一件事:那年
左宗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