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打
仗无能,聚敛有方,你看气人不气人!”罗泽南取下眼镜,用手绢擦着眼睛,不知是眼睛昏
花了,还是因过于激动而流了泪水。对亲家的这个举动,曾国藩很是感激。
“这都可以理解,其原因一是愚蠢,二是妒嫉,最让人心里过不去的是,打发德音杭布
来军营窥探,调多隆阿跟随左右。涤生是满腔热血,一片忠心,朝廷却如此猜忌,岂不让人
心寒!”胡林翼用手来回重重地摸着桌面,似乎在发泄胸中郁忿,一向蜡黄的两颊上泛起红
潮。
曾国藩呆呆地望着他们。感慨万千。
“算了,都不去说它了,好在涤生兄壮志已成大业,如今功成名就,我大清朝自三藩以
后,还没有哪个汉人有涤生兄的荣耀,我们也都仰仗他的忍辱负重而名登凌烟阁。”这是江
忠源的宏亮豪放的嗓音,说罢满饮了一口酒。
“长毛、捻子都好对付,难办的是洋人。我总担心涤生会栽在洋人手里,毁了半世英
名。”胡林翼没有喝酒,情绪忽然低落下来。曾国藩偷眼看时,两颊上的红潮不见了,正是
安庆南门码头上呕血昏迷时的样子:干瘦灰白,两眼微闭。
“洋人怕什么,又不是三头六臂,若撞在我手里,定叫他有来无回。”江忠源怒道,仍
是当年战蓑衣渡、守长沙城的气慨。
三人正说得起劲,忽然帘子又被掀开,昂首进来一长须老儒。此人衣衫破旧,精神矍
铄。一进来,便用手杖指着八仙桌边的人说:“你们在这里喝得痛快,怎么不叫我?”三人
忙起身,陪着笑脸说:“不知吴举人驾到,有失远迎。”
曾国藩定睛一看,方知来的是岳州怪才吴南屏,二十多年不见了,不料在此相遇。正要
起身打招呼,又想,他们看不见我,我也不惊动他们了,且一旁坐听算了。
吴南屏一屁股坐下来,喝了几口酒后,便旧习不改,牢骚满腹,怪话连篇:“我在外面
听得多时了,你们都是湘军大头目,称赞湘军的功劳,说长毛是你们湘军灭的,大清是你们
湘军保的,真正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其实,长毛是自生自灭。倘若没有内讧,这天下洪
杨坐定多年了。”
真是一语惊四座,大家都洗耳恭听。曾国藩心想:“说他是怪才,恰如其分。”
“我还劝你们且慢表保大清的功劳。叫我看,湘军不但不是功臣,它正是挖大清江山基
脚的罪魁!”
江、胡、罗都瞪大眼睛望着他。曾国藩更是惶惶不安。
“你们想想看,大清二百年来,兵都是朝廷掌握的,钱粮皆归之于户部,藩臬听命于中
枢。这些年来,因军功而升至督抚的多达二十余人,至今还占据十八省的近半数。他们仗着
功劳,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兵员成了家丁,钱粮变为私产,藩臬唯听命办事,不敢稍有异
议。后起的淮军将领的骄横更为过之,简直达到了为所欲为的地步。今日形势,外重而内
轻,督抚之权大于朝廷,只怕唐末藩镇割据的局面不久就会重演了。曾涤生说,二十年来与
长毛、捻贼之战,其力费十之二三,与旧时文法之战,其力费十之七八。好吧,你们看看,
这就是他与祖宗成法开战取胜后的功劳!大清亡在湘淮军之手。总有这几十年间便可证实。”
曾国藩听到这里,吓得浑身冷汗淋漓,心里狠狠地骂道:“这个吴南屏,我把你列作桐
城文派在湖南的传人,没有事先征求你的意见固然不妥,但你也不能这样挟嫌报复我呀!”
“吴夫子,你说得好!”帘外传进一句异常宏亮的话,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帘子掀开,走进一个四十余岁的学者。但见他气宇爽阔,风度倜傥,众人看时,进来的原来
是风流才子王闿运。他不待招呼,径坐在八仙桌上首江忠源的旁边。一落坐,就旁若无人地
夸夸其谈:“吴夫子的见解我完全赞同,世人非但为湘军惋惜,也为涤翁惋惜。涤翁之才,
原在经学文章上,他若一心致力于此,可为今日之郑康成、韩退之。但他功名心太重,清清
闲闲的翰苑学士当不久,便去当礼部堂官,做学问的时间已是不够了,后又建湘军战长毛,
更无暇著书立说。长处没有得到充分发挥,短处却拼死力去硬干,结果徒给史册留一遗憾。”
“壬秋,你太刻薄了!”胡林翼大为不满地打断他的话。
“我这话看似刻薄,其实不刻薄。我当面都对涤翁说过。”
王闿运仍然不知忌讳地大放厥词。“涤翁百年后,颂他夸他的人自然千千万万,我王闿
运偏要唱唱反调。我也拟好了一副挽联,将来凭吊时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