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鲁迅(下) 第二节:且介亭杂文及鲁迅杂文的艺术特色
《且介亭杂文》共三集,于一九三七年七月同时出版。前两集由鲁迅亲自编定,后一集里部分稿件也经集中,其余则由夫人许广平代为辑成。这些杂感不仅技巧圆熟,论证丰富,而且作者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运用,也大都经过融会贯通,遵循杂感的特点结合在具体的内容里,符合于中国成语的所谓“深入化境”,在艺术上表现了突出的简约严明而又深厚朴茂的风格。
《且介亭杂文》收录写于一九三四年的短评以外的杂感,形式既比《花边文学》多样,内容也不限于社会批评。当时溥仪已在关外称“帝”,随着天羽独占中国的声明的发表,日本侵略者深入华北“中学为内学,西学为外学;中学治身心,西学应世事”的中,占领区不断扩大,红军北上抗日,蒋介石对内踌躇满志,对外进一步准备屈服,授意他的部属写了《敌乎?友乎?——中日关系之检讨》一文,向侵略者乞求和平。因循苟安的思想在一部分人头脑中滋长。鲁迅博采史实,旁敲侧击,以更加巧妙的方法向侵略者及其奴才们进攻。为了揭露日本帝国主义者正在宣传的“王道”,鲁迅指出:在中国历史上,入侵者总是一面到处焚掠,一面侈言“王道”,他们其实是火神扮成的“救世主”,把起来反抗的人称为“顽民”,“从王道天下的人民中除开”(注:《且介亭杂文·关于中国的两三件事》)。“衣冠之族”里有“伏匿”终身的人,也有“唱赞道引”的人,后者认为新的主子果然要实行“王道”子,于是乎明“儒术”,布“儒效”,自以为“虽被俘虏,犹能为人师,居一切别的俘虏之上”(注:分别见《儒术》、《隔膜》两篇);他们相信“陛下”“爱民如子”,“亲亲热热的撒娇讨好去了”。天下哪有征服者真的要“这被征服者做儿子”的呢?文字狱的大量材料证明,结果还是被“杀掉”(注:分别见《儒术》、《隔膜》两篇)。在《病后杂谈》和《病后杂谈之余》里,鲁迅进一步以抒情的笔调,生动的故实,描绘了被奴役的命运,揭开“韵事”里面的惨痛,“艳传”背后的耻辱,说明“自有历史以来,中国人是一向被同族和异族屠戮,奴隶,敲掠,刑辱,压迫下来的,非人类所能忍受的楚毒,也都身受过,每一考查,真教人觉得不象活在人间。”鲁迅要求人们从历史里得出教训,面对残酷的现实,向国内外的压迫者抗争。在他看来,寻求生存的唯一道路是战斗,中国人民本来就具有英勇不屈的传统。在《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一文里,鲁迅指出我国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拚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只有他们才是民族的真正的力量。文章唾弃了国民党反动派及其一小撮追随者,而把希望寄托于大多数中国人,寄托于这大多数中国人的代表。它又进一步暗示:到了三十年代,即使这个力量还是“被摧残,被抹杀”,以至被逼转入“地底下”,却仍然在“前仆后继的战斗”。
掌握复杂的阶级关系是鲁迅衡人论世的准则。但他并不生硬地搬引这个准则,只是在铺陈事理的时候,略作提示,使读者心领神会。在《说“面子”》里,他指出外国人说中国人“爱面子”性”,否定人性不变之说。又以为历史之变迁自有其“势”、其,但上等人的“面子”和下等人的“面子”不同,“例如车夫偷了一个钱袋,被人发现,是失了面子的,而上等人大捞一批金珠珍玩”,却会用各种手段保全自己的“面子”,因而在这些人身上,“爱面子”其实已经和“不要脸”混了起来。在《运命》里,又指出外国人说中国人“信运命”,但负有“定人心”之责者的所谓运命也和一般人所谓运命不同:前者利用运命作为“灭亡之际”推诿责任的“不费心思的解释”,归一切于“命中注定”;后者虽然相信运命,而又确认这“运命可以转移”,却是“值得乐观”的事情。这类似的现象中区别不同的本质,这是鲁迅思想深刻的地方,所谈的现象愈是普遍,也就愈需有独到的见地。在这一段时间里,他还对儿童教育、连环图画、利用旧形式、制定新文字等等发表意见,对“第三种人”以及各种各样文坛上的鬼魅继续进行揭露和追击。在迅速取得反应和立即扫荡“有害的事物”这点上,充分地表现了杂感的确“是感应的神经,是攻守的手足”(注:《且介亭杂文·序言》)。一九三四年关于文艺大众化的讨论,在《且介亭杂文》里占有相当数量的篇幅。在这些文章里,鲁迅既肯定了普及的东西可以提高,也强调了继承的目的在于革新。当文艺大众化转入大众语的讨论时,他在《自由谈》上连载了有名的《门外文谈》,以深入浅出的方式,全面地论述了语言和文学的起源与发展。和专家们的主张不一样,鲁迅认为“中国的言文,一向就并不一致”,原因是“字难写,只好节省些”。这是一个独创性的论断,在学术上具有重要的意义。文章根据历史的趋向指出文字应该为群众所掌握,并接下去说:“凡有改革,最初,总是觉悟的智识者的任务。但这些智识者,却必须有研究,能思索,有决断,而且的毅力。他也用权,却不是骗人,他利导,却并非迎合。他不看轻自己,以为是大家的戏子,也不看轻别人,当作自己的娄罗。他只是大众中的一个人,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