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婴萎靡,元气大损。半是毒素发作时的烧灼,半是失血泡水后的冰冷,仿佛离魂脱窍浮游身外般,我做了个长长的怪梦……
死揪着杨傲寒的衣衫一角,我顺流而下。过了昆明池,进入沣水,却被恰好划船经过、正在撒网捕鱼的白墨捞起。
我记得不是昨儿个才分的手么?这小妖精怎的就伤好了,还有闲心跑这儿打鱼来了?更不要说,他一身素衣,两颊消瘦,眉眼间媚态尽消,却带了淡淡的幸福。头上戴着你认识那救过俺村里人性命又捐钱帮衬过俺村生计的杨大善人,便是不认识,一个孤身女儿家的,晕倒路旁,俺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没,俺没见过啥白衣小哥儿的人物从那块儿走过。那枣林已经入山,算是荒凉地儿了,白日里也就几头野猪窜出窜进的,入夜那可就更危险了,还能听到大虫叫。要不是俺家小子嘴馋想吃枣子,俺今儿怕是也不会走到那块儿去。苏大妹子啊,你一个人,咋的就晕倒在那儿了…”
“…杨大善人?这两月没来过…”
“…啊?!苏大妹子你还不知道,今儿是六月三,刚过小暑,可不是五月十几的了。果然是中暑,犯糊涂了。俺摸摸,额头不烧了呀…来,妹子,快吃饭吧!天儿热,也得多吃些!多吃些就有气力了!…”
六月三…我记得掉入渭水那天明明是五月十七…咦喂!这么算来,本姑娘不就是整整昏迷了半个月?!
不好!家里他们几个,恐怕要急坏了!还有,杨大冰块和他那个成了毒王蛊寄主的坏丫头不知道怎么样了?
把白墨的印象暂搁一旁。我飞快得吃完两碗糙米饭闷豆角肉丝,起身走向灶房,向正在里面涮锅的楼三婶告辞。
“…苏大妹子真的不再坐会儿,这便要走了么?那也好,俺就不耽误你回城的营生儿了…”好客又好心的楼三婶挽留我再三,终于点头。
给我包了一大堆不上场面却别有风味的酸枣、红薯条、老咸菜干什么的,替背着包袱,手拉着手,楼三婶直把我送到村头。“妹子,回城路上小心些,捡荫凉走,甭再中了暑气…”
见她踌躇,似有话要说,却不好意思开口。接过包袱,我真诚笑道,“三婶,你救了我,我又身无分文的,吃了你们家俩人份的口粮不说,还扛走你这么多的零嘴吃食。有什么能帮到的忙,不要客气,你尽管说啊!”
午后阳光虽烈,沣水河畔凉风习习,楼三婶有些晒黑的脸蛋却还是红了起来,“苏大妹子,就是俺家那小子,咳咳!念了几年私塾,不下地不干活的,见天儿想着进京城见大世面。大妹子,你在京里有营生儿,能不能、能不能让俺家那小子到里面做个学徒?”
有些窘迫得说了,楼三嫂摸索着从自己衣襟内口袋里掏出吊铜钱来,急急得塞到我手上,“这是一吊钱,不够了,俺们过一月再送。有地睡有饭吃,当学徒就成!俺们付钱,妹子,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就干一年,半年也成,见见世面,让那小子回来了也能踏下心的干活娶媳妇儿。苏大妹子,成不成啊?”
我连忙将那吊钱塞还给她,“三婶,钱就不用了,你们攒个钱也不容易。不就是你家小子想进城做事吗?没问题。我在长阳好歹有几家铺子,生意也算不错,总能找一处,把你家小子安插进去。只要他好好干,过个三五月的,说不定就能给你们捎钱回来了呢,三婶你就放心吧!你家小子在哪儿,这就和我一起走么?”
听了我的话,楼三婶顿时高兴非常,一边不住向我点头弯腰的道谢,一边对着村中自家院门的方向招手,“蒜头!快过来,你苏姐姐答应了!”
知了声声,酣畅淋漓。土道两旁,柳绦静默,一点儿风也没有的燥热。
渠中碧荷花清香,道边山茉莉馨香,却挡不住两步开外那人身上发出的浓烈大蒜气味。
“蒜头?你真的就叫楼蒜头么?”尽量摈住呼吸。我微笑着回头,亲切非常得问向身后的半大少年。
“苏、苏姐姐,蒜头只是俺小名,俺大名叫楼算,会打算盘的算字。”不知是赶路热的,还是说话羞的,少年脸色通红,埋头说道。
咦喂!楼蒜?敢情还是蒜啊!果然是和蒜有缘,连身上也是蒜“香”阵阵。
急着回家的焦虑暂消,我笑意顿起。一口气岔,蒜“香”扑来。实在是…
哭笑不得,忍无可忍。我转过头来,加快脚步,“蒜蒜,既然你又会打算盘又识字,到了京城,不如就在苏姐姐开的天下楼饭庄,跟刘掌柜学习理账吧。”
“好哎好哎!”身后那少年欢呼几声,忽又闷了嗓,嘀咕道,“苏姐姐,不叫俺蒜蒜成不成?俺有个蒜头的小名已经够…那啥的了,俺、俺不喜欢被叫蒜蒜。”
憋了气,我索性改用颅中长大不少的天婴内呼吸。恶劣偷笑着摇头,同时严肃说道,“不行!苏姐姐我可是很喜欢蒜蒜这个名字的。”
嗯哼!不叫蒜蒜,怎么对得起这一路上你姐姐我的鼻子?
“知——了!知——了!”这么明白的意思,蝉儿,你也知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