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诗云: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这秦淮河边的酒家,那是颇有历史的。古来金陵出才子,才子无不善酒多情,于是画舫酒肆应运而生,遍及秦淮两岸,亦催生出多少悲欢离合的才子佳人故事。
黄包车停下时,天边已经挂上了月牙,淡淡月光柔柔洒下,落在往来游人身上,落在或停或摇的画舫之上。
挨着夫子庙的小街,宽不过容三人并肩,任凭你如何富贵,到了街口,也只能下车步行才能入内;两侧酒肆林立,五花八门的条幡数量极多,或高或低的挂着,互映成趣,却不互扰;门外游人如梭,门内觥筹交错。
两人随意捡了个相较而言比较安静、门脸也还雅致的小酒坊,掀开帘子就走了进去。小二迎了上来,伺候着两人来到小小包间,先上了一壶清茶一碟盐水花生,接着殷勤问:“二位客官,想要点什么?”蒋子邵吩咐道:“来几样清淡小菜,再上壶酒罢。”小二连连点头,听完又问:“客官想喝甚么酒呢?小店有上好的老黄酒,味道颇是正宗,绍兴客都夸过的。”蒋子邵便道:“成,先上壶来瞧瞧罢。”小二应诺退下,不一刻菜肴酒水都端了上来,还有一只炭火小炉,烧着一个巴掌见方的小锅,里面水已开。
蒋子邵挥手退下小二,自己捏起酒壶的细长脖子,放进小锅内,边对沅郁道:“都夏天了,酒温一下就成。”不一阵,酒香四溢。
两人对酌几杯,微有熏意上脸。
窗外就是秦淮河,水流水淌,凌波细细,将明月倒影揉成一河碎银。
自相识至今,蒋许二人鲜有如此宁静共处之时。蒋子邵凝视沅郁,见她虽是眉目无变,却徒添了些沧桑之态。今日月色与旧年圣安舞会之夜无异,但月下的人已经历岁月洗礼,不复当日天真俏皮模样。蒋子邵心中微微有些感叹。
沅郁突然抬眉笑问:“在想甚么?”
蒋子邵微笑摇头,举杯饮酒。
时光一点一滴过去,一壶酒不知不觉饮尽,蒋子邵唤来小二换酒。小二边麻利收拾,边随口唠嗑道:“客官,昨儿下了雨,云都散了,今儿月色特别好,二位不想去画舫夜游一番么?”
蒋子邵兴致极高,闻言笑问道:“小二哥,你可有相熟的画舫介绍?”
“有的,有的!”小二一连声道,“小的还认识唱小曲的姑娘,客官要不要带上船,听个小曲解解闷?”
蒋子邵待要说声“好”,又恐沅郁不喜欢,于是看了她一眼,问道:“怎样,沅郁?听个小曲解解闷好不好?”
沅郁一笑:“大爷,小女子之前就说过,您掏的银子您做主,小女子我没意见。”
蒋子邵呵呵一笑,转头吩咐小二道:“你去安排罢。”
小二欢叫一声,躬身退下。过了没多久,便跑来通传,画舫已经停在夫子庙的码头,“船头挑着的灯笼上画着舫号的,叫做‘知音’,客官一去便能看见。”
当下蒋子邵起身,豪爽付了酒钱,又打赏了殷勤的小二,携着沅郁离开小酒肆,来到夫子庙的码头。只见码头停了四五艘画舫,形式都差不多,连灯笼样子都没多大区别。几个灯笼望一望,便将那小篆的“知音”两字认出。
船夫见到蒋许二人,与小二的描绘对上了号,便一手执杆,一脚踏在踏板上以作固定,另一手扬了数下,招呼道:“二位客官,这边请。”
蒋子邵扶着沅郁上了船,入了船舱,只见舱内局而不促,两把雕花高背清时椅,椅前一只长条四脚云纹桌,另有两个年轻姑娘斜坐在舱角,一人执笛,一人持箫,峨眉淡扫,胭脂薄抹,头面倒是清爽干净的。
见到二人入舱,唱曲姑娘一起起身,向蒋许行礼,直待客人落桌坐定,她们才回身坐回自己座位。
船家吆喝了一声:“开船喽~~~~”尾音拖的长而悠扬,颇有韵味。
沅郁只觉船身微震,初时无序有些颠簸,继而左一荡、右一漾,摇摇摆摆渐入佳境,合着身边水流淙淙,皎洁月色透窗棂而入,滋味甚妙。
不一阵,船偏离码头,四周渐寂,将尘世喧嚣抛诸身后。
有丫头端上酒菜,布好酒水,躬身在旁伺候。蒋子邵朝她挥手道:“下去罢,别扰我们听曲。”
见丫头退出,执笛女子开口道:“不敢请教客官尊讳?”
蒋子邵回道:“免尊姓陆,字维宕是也。”听见蒋子邵又将在上海杜撰出来的假姓名搬出,沅郁忍俊不禁,耳听蒋子邵继续介绍自己道,“这是拙荆。”
执笛女子微笑道:“不知陆公子可有喜欢的曲子?”
蒋子邵道:“随意罢,唱你们拿手的就成。”
闻言两女对望一眼,用眼神交流一下,执笛女子转头道了句:“如此,我们姐妹就献丑了。”说罢将笛轻横,屏气凝神,吹出一支旖旎小调。
一听前奏,蒋子邵便知这是《逍遥乐》的调子,坊间多闻,比较平常,一般是关于男女闺房之乐的描绘。他偷眼瞧一下沅郁,只见她一杯酒靠近唇边却忘了饮,正听得出神,想必她不知此曲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