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晚间,蒋子邵狼毫一挥,笔下如有神助,休书一气呵成;之后又捧出盛着路清平的青瓷骨灰坛交给了路新之。
路新之老年丧子,几乎垂下泪来。问及死因,蒋子邵只道是车祸。闻言路新之默然。蒋子邵见在眼中,心中也极是难受,他正待开口安慰几句。路新之却先开口道:“多谢三少成全逆子生前名声。”见瞒不住他,蒋子邵也不矫言过枉。
次日,蒋子邵偕同四妹雨林清早时分便辞别母亲与两位姐姐,登船返回中国。
蒋子邵棘手问题得到解决,心情极是轻松愉悦,刚入公海便登上甲板与雨林一起共赏海景,边赏边赞叹不休。雨林见他模样,不由笑道:“三哥,我看你一副归心似箭模样,是为了南京那个女子之故么?”蒋子邵也不否认,只是微笑不语。
“她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教三哥魂不守舍?我倒是好奇起来。”雨林又道,“好像叫甚么圆玉,是么?名字倒也有趣,难不成其人也是珠圆玉润的?”
蒋子邵忍不住笑了一声,对雨林道:“你真好想象力!只可惜她叫沅郁,却不是‘珠圆玉润’的圆玉,而是‘沅水之畔,草木郁葱’的‘沅郁’。”
雨林闻言心中将“沅郁”两字默念数遍,这才笑道:“真是个风雅的名字!想必人也是风雅的,难怪入了三哥的法眼。”
听见妹妹的赞许,蒋子邵忍不住得意,道:“她父亲本是北平才子,给女儿取个风雅的名儿,自然不在话下。”见状雨林取笑道:“三哥,你看你摇头晃脑一副小人得志模样,真是有失三少身份!”闻言连守在一边的侍从官也被逗得笑出声来。
蒋三少毫不介意,双手撑在船舷上,望着粼粼碧波喟叹道:“我这是守的云开见月明啊!其中苦乐,旁人是体会不到的……”
雨林狡黠一笑,又道:“三哥,旁的我不知晓,但是对你的行事为人,不可谓不了解。你蒋三少行事向来有备而发,我看,此次轻松解决凤盈一事,想必也是在你的计划之下罢?”
“哦?”蒋子邵闻言挑眉,“此话怎讲?”
雨林意味深长的道:“否则,你也不会特意安排此次日本之行了……”话到此处不必再继续挑明,蒋子邵微笑一下,算是默认。
话分两头,蒋子邵离开南京之后,沅郁亦辞别缪瀚深,当晚便寻到秦瑗宿舍。见到秦瑗时,她本以为至少要废好一番口舌才能劝得秦瑗同她一起回上海,没料到秦瑗听完她的建议后只是沉吟了一下,便即应承。她神色亦不复先前冷漠,沅郁十分高兴。
收拾简便行李,第二日一早,姐妹俩相约在车站会面,一同登上前往上海的火车。
沅郁的行踪都在缪瀚深掌握下,他知道沅郁平素为人,也不过多张扬,只安排了两个侍卫跟上车,确保姐妹二人平安抵达上海而已,上海处也无需多担心,知会卫庭如便是。
车轮滚滚,一路东行,沅郁与秦瑗相向而坐。秦瑗一直以手支头面朝窗外观景,沅郁几次寻了个话头想说,见她模样只得叹息作罢。
两人一路无事,终抵上海。
赵明贤事先得讯,派了车子家仆侯在车站外头,接了姐妹二人后返回赵府。
沅芷已经早早来到赵府相侯。
姐妹三人分离长久,此时终得团圆,感极落泪,连赵明贤也忍不住眼眶发红。
之后沅芷打发仆人回何府报信,言道要在赵府暂栖几日。日间,三姐妹形影不离,晚间,便挤在一张床上抵足而眠,似是要将之前分离的时光追回来一般。沅芷只看表面,心中着实为三姐妹和好如初而欣喜;沅郁却时不时的从沅青眼中察觉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孤寂,偶尔望向自己时,亦暗藏憎嫉。她不由暗自伤神,可转眼见到沅芷兴高采烈的张罗安排,又强打精神,自我宽慰道:再过得一阵,时间就能治好三妹心中的伤口罢……
其实对于时间治愈之说,沅郁心中委实没有把握。
几日咸淡的经过,姐妹间气氛渐渐和愈。突有一日下午,仆人前来通报,言称一位姓蒋的先生前来拜会二小姐。三姐妹正在花园修剪枝桠,只听“喀嚓”一声,沅青剪断了一只三月红的主枝。那花已经带苞,半开半闭,此时歪斜一旁,枝挂叶摇的,残红落了一地。
沅芷一见,没由来心惊不已。
仆人不知缘由,见园中三位小姐突然如中定身咒一般各自静立不语,气氛怪异,他也不知发生何事,只得惴惴守在一旁,听候示下。
还是沅芷先行恢复原状,她先看看沅郁,再看看沅青,最后吩咐仆人道:“你去将那位蒋先生迎到正厅去,好茶招待着,二小姐马上就过去。”仆人忙领命退下。
沅芷叹了口气,转而对沅郁道:“二妹,你快些去罢,不要怠慢了贵客。”话音未落,只听剪刀喀嚓声再度响起,循声望去,原来是沅青执剪,恍若无事般慢条斯理的继续修剪起枝桠来。
沅芷再看一眼沅郁,见她兀自犹豫,皱眉看着沅青,便知她心中为三妹担忧,遂口做嘴型:“去罢,我来看着她……”眼神顺势落在沅青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