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郁自出生起就住在柳镇,这一住就是十五年,竟不知道现在的世道已经乱成这样了:军阀割据,虽无大面积的战争,但局部的小战发生得不少;江南一带在蒋系军阀的控制之下,暂得太平。蒋系军阀以南京为据点,将江苏,浙江、江西、山东、湖南五省的全部,以及湖北山西两省的大半部分都纳入其势力范围;另还有广东的粤系军阀,新近吞并了广西与四川两省,声势颇为壮大;北边则为以东三省为范围的沈系军阀;至于一些边城小角,揭竿而起,自立为王的小军阀,更是数不胜数。
这样的乱世,本不适宜一个单身女子出行,直至进入圣安女子学堂之后,沅郁才算明白了母亲的苦心:由于前来上学的不是名门之后,就是大家闺秀,各势力扶持下的圣安,竟有种世外桃源般的安宁。每日里,德高望重的先生教授各种各样的知识,学科范围涉猎到西洋史、科学发展史、哲学课中还有一门课是专门讲授佛罗伊德;另外开有英吉利语、法兰西语以及日本国语三种外国语课程;除开这些,还有礼仪、女红、烹饪等课程,尤其是烹饪,不但从名馆中请了大师傅前来教女子们各色菜肴,更请了西洋师傅来教授她们做极为精致的西洋点心。抛开了平日读惯的四书五经、大学中庸、史记左传等等,沅郁在圣安寻获了另一个天地,一时之间只觉得目不暇接,恨不得□做三人,将学堂里的课程全部学下,这一番好累!
玛利亚嫫嫫看到沅郁忙乱得不行,时常劝说她:“多多休息,不要累坏了,否则,我怎么向兰惠交代?”沅郁从厚厚的书中抬起头,笑说:“不妨的,这些书我爱看,爱看,自然不觉得累了。”玛利亚嫫嫫摇摇头,再说:“沅郁,在圣安多为名门闺秀,你要多和她们接触,不为别的,至少可以开开世面。想当年,兰惠”话说到此,顿了一顿,转了话题问她:“晚间有个舞会,你可曾准备妥当?”
沅郁敏感的察觉玛利亚嫫嫫的话中另有深意,不由得追问:“嫫嫫,当年我母亲怎样?”“嗨!看我这番糊涂,院长嫫嫫让我去她那里一趟,大约是准备晚间需用的餐点,你也别再看书,回去准备下罢。”说罢,理理衣摆,急急的去了。沅郁掩卷沉思。
圣安女子学堂,可谓真正的贵族学校,前来修学的女子,不是名门之后,就是巨贾之女,似沅郁这般光景的,仅得她与香如而已。
香如原姓卫,家乡本是湖北黎县,当时军阀混战,将她的家乡几乎夷为平地,于是举家逃难,一家子十余口人,逃至南京后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了她与弟弟庭如。姐弟俩在学堂外抱头痛哭,惊动了院长嫫嫫。院长嫫嫫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收了香如当义女,又托关系将杰如引荐至南京警备区的一个政治参谋,叫做叶介芳的手下当了一名勤务兵。姐弟俩不但各有所托,还可时常见面,也算是不幸中之万幸。卫香如对院长嫫嫫更是由衷感激,平时也主动的处理些学堂里的杂务,不免要与些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再加上出身卑微,向来是被那些小姐们嗤之以鼻的。因此,卫香如看见青衣布衫的沅郁,立时生了怜惜之心,对初来的沅郁大加照应,处处关怀。沅郁心里不是不感激,但她生来性子淡漠,也不会与人讨巧,这一年多时光相处下来,倒是真的应了一句话:君子之交淡如水。
玛利亚嫫嫫匆匆去了,沅郁的心思却被她刚才的那番话扰得有些乱,怔怔的盯着书页,竟半天也没翻过一页。于是叹口气,收了书,步出课室。刚下过一场细雨,树叶绿得发亮,沅郁漫不经心的走,插入林间小道,青石板铺就的路有些旧损,脚踩上去就觉得微微一陷,只听“扑哧”一声,缝边渗出些泥水,走得稍急一点,白袜子上就溅上了几点。林间有薄薄的雾气升起,别有种雨后的清新,沅郁抬头,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装了满腔,闭目凝神片刻,之后再呼出去,登时心情舒缓许多。一番信步游走,竟有点云深不知处了。
走了一阵,旁边的林中突地传来话语声,两个人正在议论晚间舞会之事。一个说:“听说晚上的舞会是专为冯云婕而办的。”另一个讶道:“真的?学堂不是从不单独为个人举办舞会么?”
“你不知道,蒋家的三公子到南京来了,冯家想攀上这门亲,因此托院长嫫嫫办了这个舞会,今晚蒋三公子会来呢!”
“她冯云婕要办舞会就在她家里办好了,难道她家竟办不了一个舞会么?何必到学堂来”
“哧~冯家以为在圣安办,一来可以借我们衬托冯云婕,二来可以掩饰冯家的用意,打着圣安的名号,如果蒋三公子没看中冯云婕,那她也不会太丢面子。”
“衬托?哼!我倒不觉得她有多漂亮!”
“就是,她冯家不过有几个钱而已,我看冯云婕俗气得很,还比不上姐姐你呢”
“呵~妹妹说笑了,我觉得妹妹你才叫有气质呢,如果蒋三公子来,一定看中你”
沅郁偷偷的笑一笑,拐进另一条道,再走几步踏上了大道,地面被雨水洗得甚是干净,浅浅得将她的影子印了出来。
站在路中央,两端望去,见不到一丝人影,大约都在为舞会忙碌。沅郁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