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南京的船分为上中下三等,除此之外,还有专门为女眷准备的女仓,上等仓与女仓都是须得提前预定,并依着牌子住的。沅郁上船来将牌子递给船仆,船仆接过,瞟一眼,领着沅郁走,蹬上木制的楼梯,楼梯吱呀的叫着,有些摇晃。行到船身完,沅郁已明其意,想一想,再无他法,于是点头道:“行的。”管事的忙道:“如此甚好,待到上虞,女仓就有空房出来,到时再与许小姐安排。”
这间上房竟极是奢华,分内外两间房,外间约是给仆人住的,起居打点杂务一应俱全,内房,居中是张雕花大床,学西洋人的样子笼着轻纱,镏金的家仕,明亮的镜几,与沅郁身上的装扮格格不入。沅郁一番打量下来,权且一笑,放下藤条箱子,坐到桌边,给自己斟了杯水。
船上的生活平静而有条理。沅郁轻易不出门,只在房内捧着本宋词研读,本就滚瓜烂熟于心的,打发下无聊的日子。就这样一连过去两夜。
第三夜沅郁突然惊醒,觉得有些躁热,于是起身,擦了根洋火点燃煤油灯,灯心有些受潮,火焰扭捏了一下,随即站直。刚一转身,一双手突地伸过来,一只捂住了她的口鼻,另一只揽起她的细腰。
沅郁一吓,手中的洋火掉在地上,昏暗的灯光下,只看见对方眼睛漆黑明亮,清澈之极。他贴着沅郁的耳朵轻道:“有人追我,帮我!”语音虽轻,却带着让人不容拒绝的口气。他的手温暖略带潮意,带着一股淡淡的雪茄烟的味道,外面隐隐的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沅郁在他的手下费力的点点头。
脚步声已经传到门口,有人在门外轻说:“刚看见好象是进了这间房。”“走,进去看一下。”“轻点,吵醒了其他人办事就不方便了!”接着门处一阵响,眼见着就要撬开。沅郁压低声音问:“我大喊可好?”他摇头:“不可!怕会狗急跳墙!”
胳膊处传来一阵湿意,沅郁这才发现他手肘处一处破损,鲜血丝丝的渗出,不由得惊呼了一声。门外的声音一停,想是听见了。
门内的两人愣怔一下,沅郁也不多想,扑进他怀里,往床上一带,顺手将轻纱一扯,挡在外头。几乎同时只听咯哒一声轻响,门开了,yin邃邃闪进四五个人。沅郁躲在他怀里一阵纠缠,口里只是低低的惊呼:“少爷少爷不可”他先是一僵,接着跟沅郁一起入了戏,抱紧了她用了个调戏的口吻低声在耳畔笑道:“有何不可?”娴熟之极,似是平时做惯了一般。沅郁顾不得理会,只急急道:“少爷有人进来了”“什么人!”他放开了沅郁,喝一声,作势就要掀开轻纱。那几个人快速的退出,顺手将房门掩好。
沅郁长舒一口气,手心中俱是冷汗,耳听脚步渐远,忙从那人的怀里挣脱出来。他道:“今日多亏小姐仗义相助。”沅郁道:“适才孟浪了。”他赞叹道:“小姐真好急智!”
沅郁不言,一时静默。良久,一声轻哼打破寂静,沅郁余光瞥见那人脸色苍白,修长的眉头微皱,边用手捂住左边胳膊,薄唇失了血色,才想起来,问道:“伤口可要紧?”“无妨,只是刀伤,伤得浅。”他道。沅郁略一沉吟,道:“请先生除下外衣。”那人一愣,也不多问,依言脱下外衣,余了纯白的衬衣在里头,少不得碰到伤口,忍住了不出声。沅郁接过外衣,放于桌上,然后从自己的箱中翻出一盒白药与一方浆洗得干净的手帕,来到他身边。胳膊上伤口已收,血也止了,但看得出伤得不轻。先将白缎的衣袖挽上一些,露出伤口,洒上白药,然后将手帕小心缠上。两人靠得极近,沅郁察觉他的呼吸落在她脸上,淡淡的雪茄味,融融的有些暖意。
沅郁敛目静心做好这一切,收拾好白药盒子,说了句“请稍候”,举了灯拿着他的外衣到了外间,先到墙角的面盆里将外衣上的血略微荡一荡,本就是纯黑的颜色,荡去些血腥味,其余的倒也看不大出;然后用块干毛巾将衣上的水吸去,按压几下,衣服半干,接着又从抽屉中找到针线盒,细细的挑了相近的颜色。厚而挺刮的尼料,摸上去经纬匀称,是上好的质地,沅郁密密的缝,将那破处缝好,展开来一瞧,近乎完好一般。拾掇了再回里间,他已经歪靠在床上睡去,一脚伸直,一脚搭拉在床沿,锃亮的皮鞋上有些泥点。
沅郁将衣服放在枕头边,转身坐于桌前。灯油燃尽,火焰跳跃几下,筚拨的响了两声,灭了。室内一片黑暗。沅郁只觉得那股雪茄味道在暗中蔓延,渐渐充斥,包了全身。船身摇荡,哗哗水声,沅郁一手支头,不觉睡去。
梦中,沅郁又见到父亲——夏夜,月牙将升未升之时,父亲在庭中歇凉,手中把玩着一支雪茄,看见沅郁靠近,就招她上前,沅郁凑近了一闻,咯咯的笑:“香”父亲爱抽雪茄,点燃了吸两口,又掐灭,乡里地方,雪茄要托人从省城带回,父亲格外珍惜。
一声汽笛长鸣将沅郁从梦中惊醒,天色已明,露出些蛋青色的云彩。对面床已空,只留了些斑斑点点的血迹。桌上用纸镇压着一张雪签,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
“恳请携此笺前往青州蒋府,以答小姐相救之恩。孟周顿首”
字接近颜体,但另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