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将起,流影城一如既往,又是熙攘忙碌的一天.
执敬司是城中抠机,天未大亮,寝院中庭便有值更的弟子敲锣叫唤.
耿照与长孙日九没敢等到锣声大作,补寐片刻便乖乖起身,摸黑回寝室里迭被换装、梳洗干净,往膳房帮年长的弟子如鲍昶等盛粥打菜.
流影城中人丁众多,每日一睁眼便有数千张嘴等着要吃,光膳房就有十几处,最大的食堂一次能供数百人同时开桌用餐.铸炼房的工匠学徒、巡城司的精甲驻军、直属世子统辖的多射司等,都不在一处吃饭;城主、城主夫人、世子,以及总管院里又各有专门的内膳,可说是规矩繁复,千丝万缕.
执敬司是内院核心,不必像巡城司或铸炼房那样,一开就是几百人的伙,但求吃饱,不辨精粗.通常执敬司的弟子们都在琼筵司直属的大膳房用饭,吃用比照王侯藩邸的庄客家人,也有讲究.
耿照、长孙穿妤衣服,刻意多用清水漱口几次,漱去嘴里的酒气,搓搓冻僵的双手.快步来到琼筵司直属的大膳房.
这「琼筵司」顾名思义,就是个专办筵席的单位,总管全城的膳房食堂、厨工杂役,统一采办食材,再依所需分配到各膳去.大膳房里灯火通明,十余名厨子正挥铲吆喝.三倍于这个数字的灶鼎中窜出茫茫水雾,数不清的下手杂役在热气蒸腾间交错身影.
放眼望去,偌大的穿堂里无一物不在律动、无一处不发出声响,明明没有门牖阻隔.清晨的寒露却怎么也渗不进这里.残料的生青气息与油爆的熟食香味恣意混合,形成旺盛而强悍的生命力.
耿照非常喜欢这里.
离开打铁洪炉之后,只有每天来打饭的半个时辰里,他才稍觉得精神.
一名切菜小厮见二人行来,破口大骂:「肏他妈的!执敬司都是饿死鬼么?还没天光,赶着来领祭品啊!」长孙笑道:「是啊,都记得留你一份,晚点儿一起吃.」小厮咒骂不绝,披汗的油亮面上咧开一抹笑,满口的烂黄板牙.
世上若有比铁匠更暴躁粗野、目中无人的,也就只有厨师了.
备餐时,琼筵司上下活像面对不共戴天的仇人,嘶吼咆哮,头一回听到可能会吓破胆子,但耿照却非常自在i仕这里,无论烧好一钟姜豉烧肉,或将装在皮囊里的菰米揉搓脱壳、煮成香滑的雕胡饭,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看得见摸得着,存在过就会留下痕迹,与穿着整齐、逢迎戒慎之类的差使截然不同.
膳房里烧好的菜肴用大盆盛着,并置于边角的一张大方桌,桌旁的大灶俺欺负你,你把这盖儿掀起来,俺就舍你一块!怎样?」
「闭上你的嘴,孙四!吵什么吵?」
大膳房的管事郑师傅一挥杓,周围的厨工们纷纷闭嘴.
他高举左掌,对众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解下油腻的裙兜,毕恭毕敬地走到砧台前,向着一名低头操刀的厨工长揖到地:「老泉头,看样子石釜退温啦!您老要不瞧瞧?大伙儿都盼着哩.」
耿照心中一凛:「原来他便是老泉头.」不禁多看几眼.
那人身形颇高,手脚如猿,骨架较寻常人粗大,只是稍嫌肉少,嶙峋的背影有些佝偻.打扮与其余厨工并无不同:汗湿的短褐,油腻的破旧布鞋,裸出衣外的油亮肌肤深如重枣,细胳膊瘦腿只有在用力瞬间,才会虬起一绺一绪的肌肉线条,其上青蜿蜒筋,恍若盘根老树.
此人是白日流影城的三总管,姓名已无人知晓,城里都管叫「呼老泉」或「老泉头」,来历不明!起码耿照没听说过——只知十几年前被延来为城主掌杓,独孤天威一吃成瘾,不肯放人,索性封做城里的三总管.
纵使世人早已见怪不怪,但独孤天威让厨头做王侯府的七品总管,当时朝野是有些议论的.
耿照随日九进出膳房,也不过是两个月来的事,并未注意埋头烹饪的师傅.想来呼老泉既不管事,只负责烧菜给城主吃,或曾多次过眼也未可知,今天总算认得了这位名闻遐迩的「老泉头」.
吁老泉将切细的韭泥同腐乳调入酱中,端碗回头,只见他生得深目高吁、鼻似鹰勾,紫红瞳中依稀有一抹绀青碧色,披散的头发微卷,色带暗赤,宛若陈年梅干,一看便知有异族血统.
据说上古四方的神族中,盘据西方的毛族便有如许特征,呼老泉的先祖或许出自西境.
耿照终于明白,昔年的非议从何而来.
碧蟾王朝亡于异族,白玉京付之一炬,三百年繁华化为尘埃,央土残破,百姓深恨异族.据说北关道的守军一捉到异族之民,一律开肠剖肚,绝不令其速死,可见仇恨之热.若无圣上回护,独孤天威岂能明目张胆地封一个外族做总管?
呼老泉端着酱碗行来,厨工纷纷让道,又忍不住伸颈踮脚,唯恐漏看了大师的出手.
他伸出左手食、中二指,试试石槽是水缸怕也使得.他左手抓住瓮口平平提起,右手托住瓮底,好整以暇地摸到了底部中心,左掌一松,卓臂稳稳将水瓮举至头是饿倒在山脚下,老泉头给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