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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雨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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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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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喃喃地念着陈真的名字。他抽完一根纸烟把烟头抛了,又燃了一

    根来抽。

    “陈真是一个很好的同志,像他那样热心、那样能干的实在不多。”方亚丹感动地称赞

    道,但是歇了歇他又加上这几句:“然而他已经死了。我们应该忘掉他,我们会有更多的新

    同志。”

    吴仁民狂乱地搔着头发,一面粗声答道:“是的,我们会有更多的新同志,可是再没有

    一个像陈真那样的了。”

    “你说,再没有一个像陈真那样的?”方亚丹惊讶地说,“你怎么今天老是说丧气话?

    难道你连这样的一个打击也受不住?”

    “受得住受不住,这有什么关系?我说血迹只有用血来洗。”吴仁民从沙发上跳起来,

    把烟头掷在地上用脚踏熄了,又用一只手压在方桌上,看得出来他是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这

    只手上面,然而方桌动也不动一下。“我说我们的方法太迂缓了。不错,我们会有更多的新

    同志,可是我们也还有更多的不值得的牺牲,像陈真那样。单是陈真的血就迷住我的眼睛,

    我害怕还有更多的新同志的血。……我不能够忘记陈真,你看你手里那本书不就是陈真的

    吗?那本书上面还有他亲笔的注释。我们能够说他已经死了吗?……老实说,你还不懂得陈

    真。在你,在李剑虹他们,失掉陈真,不过失掉一个忠实勇敢的同志,他留下来的空位子是

    很容易填补的。然而我却失掉一个最了解我的朋友。我认识他,不仅像一个同志,而且还是

    一个朋友,一个有着黄金的心的朋友……你们说他死了,可是你们不知道他是怎样地不愿意

    死,甚至在厉害的肺病蚕食他身体的时候,他还不肯撒手放弃一切,还努力跟死斗争。然而

    一辆汽车在他的身上碾过,你们就说他死了……你们都忘记了他,但是我现在到什么地方去

    找他呢?我又到什么地方去找这个最了解我的朋友呢?……”他绝望地说,把手捏成拳头在

    桌子上打了几下。

    “仁民,你现在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处?你要知道陈真死了,我们还活着,我们要活下

    去继续他的工作。只要我们的工作不毁灭,陈真的精神也就不会死。”方亚丹理直气壮地说

    道。

    “精神不死,这不过是一句骗人的话,我就不相信它。”吴仁民愤慨地说。“工作,工

    作,难道我们就只是为着工作生活的吗?不错,我们要活下去继续他的工作。可是那时候他

    的骨头已经腐烂了。谁看见他的精神活起来?你看。”他伸出手去指着墙上的一张女人的照

    像。“这是我的瑶珠。她死了,她的精神也就死了。从前我每次回家稍微迟一点就要使她担

    心,或者写文章睡得晚一点,也要被她催好几次。她关心我的饮食,关心我的衣服,关心我

    的一切。有时我不听她的话,她就要流眼泪。可是现在她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我现在随便做

    什么事情,她都不能够对我说一句话了。同样,陈真常常说他有他的爱,有他的恨,他把爱

    和恨放在工作里面,文章里面,散布在人间。可是现在他所爱的还在受苦,他所恨的还在作

    恶,他自己就已经不存在了。我们看见谁受到他的爱,谁又蒙到他的恨来?黑暗,专制,罪

    严依旧统治着这个世界,可是他现在却不能够从坟墓里爬出来说‘我反抗’的话了……我说

    我们的方法太迂缓了。不管我的身体怎样强健,有一天我也会像陈真那样地睡在地下。在我

    的头上,黑暗,专制,罪恶,那一切都仍旧继续着狂欢,然而我到那个时候,连呻吟的力量

    也没有了。这是不能够忍受的。”他说到这里,接连叹了两口气,再也说不下去,便又拿出

    一根纸烟燃起来用力狂抽着,一面走回到沙发跟前坐了下去。他坐得很快,好像跌倒在那上

    面一般。

    “你太兴奋了,而且你太热情了,”方亚丹诚恳地说,“我们从事革命工作的人,应该

    有一个冷静的头脑。你太热情了,怪不得有人说你卤莽,又有人说你是一个罗曼蒂克的革命

    家。

    要知道革命并不是一个政变,也不是一个奇迹,除了用你所说的迂缓的方法外,恐怕就

    没有捷径了。革命是不能够速成的,所以我们必须忍耐。……”“是的,必须忍耐,”吴仁

    民大大地喷出了一口烟,冷笑道,“我知道你还会说:怎样地著书,出刊物,阐扬真理,或

    者先到外国去研究几年,熟读几本厚书,或者甚至把毕生的精力耗费到旧书堆里,然后自己

    写出一两本大书来,就相信这几本书会造成一种精神的潮流来感动千千万万的人。我劝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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