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蕙叹了一口气,又说:“我这一辈子完结了。不过二表妹,你的事情还可以想法。你跟
我是不同的。你有几个哥哥。大表哥、二表哥他们都会帮忙你。大表哥是个好心肠的
人。……不过近来他也太苦了。我担心他……”觉新听到这里,心跳得很厉害。他又是喜
悦,又是悲戚,又是感激。他反而流下眼泪来。他觉得自己没有自持的力量了,便移动两
步,拣了一根较粗的竹子,就倚在那上面。
蕙的最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这本是随口说出来的,她说到“他”字时,忽然沉吟起
来,一时找不到适当的字句表明她心中所感。这时她听见竹林中起了响声,略有惊疑,便侧
耳倾听,一面说:“二表妹,你听,好像有人来了一样。”
淑英也注意地听了一下。旁边翠环却接口说:“不会罢。
也许是猫儿。这夜深还有哪个来?”
淑英也不去管这件事情。她还记住蕙的话,便同情地说:“蕙表姐,你也太好了。你自
己的事情是这样,你还担心别人的事情。”
蕙站在木桥上,脸上露出苦笑。她仰起头让月光抚摩她的脸颊,她带了点梦幻地说:
“二表妹,我真羡慕你,你有这样的两个哥哥。我们的枚弟简直没有办法。家里头就像没有
他这个人一样。”她忽然埋下头看溪水,迟疑一下,又说:“我倒有点想念你们的鸣凤。看
不出她倒做得轰轰烈烈。我连她都赶不上。我有时也真想过还是一死落得干净。不过我又有
些牵挂。我的确软弱。我也晓得像我这个人活在世上,也没有意思……”这时觉新实在不能
忍耐了,他踉跄地走出竹林去。
“大少爷。”翠环第一个看见他,惊讶地叫了一声。
蕙和淑英惊喜地招呼了觉新。觉新勉强一笑,温和地说:“难得你们在这儿赏月,你们
来了好久罢。”
“我们来了一阵了。我们想不到你也会来,”淑英陪笑道。
她从桥上走下来迎觉新。蕙依旧站在桥上,低下头默默地望着溪水。
“我也来了一阵了,你们刚才讲话我也听见的,”觉新凄然一笑,低声说。
“那么你都听见了?”淑英着急地问道。蕙抬起眼睛,窥察似地看了他一眼,又不好意
思地埋下头去。
“不,我只听见了一点。我觉得我太对不起你们,”觉新痛苦地说。他向前走了两步,
站在桥头,关切地望着蕙,忽然一笑,但是这笑容和泣颜差不多。他温柔地唤道:“蕙表
妹。”
蕙轻轻地答应一声,抬头看他一眼。他一手拊着心,半晌说不出一个字。直到蕙把眼睛
掉开了,他才求恕似地说了一句:“请你原谅我。”
蕙嗔怪似地看觉新,眼光十分温柔,里面含着深情,她似乎用眼睛来表达她不能用言语
表示的感情。她低声说:“你为什么对我说这种话?你难道不晓得我只有感激你?”她止住
话摸出手帕,在脸上轻轻揩了一下,身子倚在栏杆上,两手拿着手帕在玩弄,头慢慢地埋下
去,她继续说:“我是不要紧的,大表哥,你倒要好好地保重。”
“我?你为什么还只顾到我?你看你……”觉新再也说不下去,他完全失掉了控制自己
的力量。他想哭,但是他又不愿意让蕙看见他的眼泪。他叹了一口气,连忙转过身子,匆匆
地走到桥那边天井里,在一株桂树下站住了。
蕙默默地望着觉新的背影,又拿起手帕去揩眼睛。
“二小姐,你过去劝劝。”翠环在淑英的耳边怂恿道。她们这时还站在溪边,蕙和觉新
的谈话她们大半都听见了。淑英渐渐地明白了那种情形,她很感动,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
味。她看见觉新在对岸天井里站定了,便走上桥,到了蕙的身边,亲热地唤了一声:“蕙表
姐。”翠环也跟着她走上桥来。
蕙回过头看淑英,过了片刻,忽然带着悲声迸出一句:“我们回去罢。”她把淑英的一
只膀子紧紧挽住,身子就偎倚在淑英的身上。
淑英装出并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心情的样子,她勉强露出笑容,温和地、鼓舞地说:
“现在还早。蕙表姐,你看月色这样美,既然来了,索性多耍一会儿。我们拉住大哥一起到
钓台上面赏月去,好不好?”
“二表妹,我不去了,我心里难过,”蕙在淑英的耳边低声说,凄凉的声音响彻了淑英
的心。淑英的心事也被它引了起来。暗云渐渐地浮过来遮蔽她的眼睛。她害怕自己也会支持
不住,关心地看了蕙一眼,便说:“也好,那么我们回去罢。
大哥这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