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道:“你这件事情,我还没好好审问哩。那两个船家一个劲儿地攀扯你,你若出官,就是老大一个罪名。既然有人讲情,我饶你一死。此礼我若不受你的,你也不放心(这是关键,西门官人对官场潜规则极其熟稔。)。我还把一半送你掌刑夏老爹,同做分上。你不可久住,即便星夜回去。”因问:“你在扬州哪里?”苗青磕头道:“小的在扬州城内住。”西门庆吩咐后边拿了茶来,那苗青在松树下立着吃了,磕头告辞回去。又叫回来问:“下边原解(捉拿押解犯人归案的差役。)的,你都对他们说了不曾?”苗青道:“小的外边已说停当了(就是说“小鬼也都打点好了”。)。”西门庆吩咐:“既然说了,你快点回家。”
那苗青出门,走到乐三家收拾行李,还剩150两银子。苗青拿出50两来,并余下几匹缎子,都谢了乐三夫妇。忙忙如丧家之狗,急急似漏网之鱼,起身回扬州去了。
就是说,西门庆只是副手,那个贪婪无耻、尸位素餐的夏提刑才是一把手,可是现在二把手没和夏大人商量,直接就把杀人主谋放了。他凭什么敢这么做?
不说苗青逃出性命去了。单表次日,西门庆、夏提刑从衙门中下班回家,并马而行。走到大街口上,夏提刑要作辞分路,西门庆在马上举着马鞭儿说道:“长官不弃,到舍下一叙。”把夏提刑邀到家来。进到厅上叙礼,请入卷棚里,脱去外套,左右拿茶吃了。书童、玳安就安放桌席。夏提刑道:“不当闲来打搅长官。”西门庆道:“哪里哪里。”须臾,两个小厮用方盒摆下各样鸡、蹄、鹅、鸭、鲜鱼下饭。先吃了饭,收了家伙去,就是吃酒的各样菜蔬出来。小金钟儿,银台盘儿,慢慢斟劝。
饮酒中间,西门庆这才提起苗青的事来,道:“这厮昨日央及了个士夫(统称“士大夫”,也就是知识分子,不过不知道王六儿算不算知识分子?),再三来对学生说,又馈送了一些礼物在此。学生不敢自专,今日请长官来,与长官计议。”于是,把礼帖递与夏提刑。夏提刑看了,便道:“任凭长官尊意裁处(夏提刑态度随和,和部下关系融洽,只要有钱,就是他的长官,甚至让他叫爹也行。)。”西门庆道:“依着学生,明日只把贼人、真赃送到堂上,也不消抓这苗青。那个原告小厮安童,便收领在外,待有了苗天秀尸首,结案不迟。礼还送到长官处。”夏提刑道:“长官,这就不是了。长官见得极是(明断。),此是长官费心一番,为何相让于我(生意是西门大人谈下来的,我坐收渔翁之利不合适吧。)?决然使不得。”
彼此推辞了半日,西门庆不得已(他当着苗青的面说,要送一半银子给夏提刑,如今又惺惺作态,假装一文不取。当然,他明知道夏提刑不会独吞,不会把假戏真唱了。),只得把礼物两家平分了,装了500两在食盒内。夏提刑下席来,作揖谢道(注意“下席”、“作揖”、“谢”这一连串动词,泛泛而读毫无意义。):“既是长官见爱,我学生再辞,显得迂阔了(确实,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能像迂腐的书生一样还要信守什么原则。)。您的盛情感激不尽,实在惭愧。”又领了几杯酒,方才告辞起身。西门庆随即差玳安拿食盒,还当酒抬送(心细。)到夏提刑家。夏提刑亲在门上收了,拿回帖,又赏了玳安2两银子,两名排军4钱,俱不在话下。
常言道: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西门庆、夏提刑已经商量妥当了。次日到衙门里升厅,那提控、节级并缉捕、观察,都被乐三上下打点停当。摆设下刑具,监中提出陈三、翁八审问情由,他们只是供称:“我们跟苗天秀家人苗青是同谋。”西门庆大怒,喝令左右:“与我用刑!你两个贼人,专一积年在江河中,假以舟楫装载为名,实是劫帮凿漏,邀截客旅,图财害命。见有这个小厮供称,是你等持刀杀死了苗天秀,又拿棍把他打伤落水,现有他主人的衣服布料为证,你为何诬赖别人?”就把安童提上来,问道:“是谁刺死了你主人?是谁推你在水中?”安童道:“某日三更时分,先是苗青叫有贼,小的主人出舱观看,被陈三一刀戳死,推下水去。小的便被翁八一棍打落水中,才得逃出性命。苗青并不知下落。”西门庆道:“据这小厮所言,都是实话,你等如何抵赖?”于是每人两夹棍,三十榔头,打得胫骨皆碎,杀猪也似喊叫。在他们手里的1000两赃货已追出大半,其余的花费无存。
这里提刑所做了文书,并把赃物一并,申报到东平府。府尹胡师文又与西门庆相交,基本毫无疑义,将陈三、翁八判了死刑。
当事人(苗青)——乐三——乐三娘子——王六儿(西门大人之情妇)——玳安(身边人)——西门庆(行贿对象之一)——夏提刑(行贿对象之二)——东平府府尹(胡师文)。这个公式沿用至今。不要以为《金瓶梅》离这个时代多远,也就是当时用马车,现在用汽车,当时用香桶子,现在用香水,当时用银子,现在用钞票而已。
之所以要保留这个故事,一是后文有用,二是让读者看看这一个非常完整的西门大人审案流程,虽然还有余波荡漾,不过已经动摇不了西门大人用金钱和人际关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