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气流转戒备。甫一进院,我便听到了东边半塌厢房内的一个微弱呼吸声。心中晃过一个人影,不由嘴角微扬。
这只大肚子狐狸,原来也有听墙角的癖好。
除了她和正对我这面半开的居室内,那呼吸沉稳,武功还算不错的一人,院中再无旁人。我松了口气,走向那居室。
“苏大人,你来了。”斜阳中,一身素雅的淡紫色衫袍,长及腰后的曳地黑发用一条锦带松松得绑着。半坐半靠在落地窗前的那人转头望来,不咸不淡得说道。
“…贵妃大人?!”我略微有些惊诧,待要跪下行礼。
半空倏然飞来一只半旧锦垫,滴溜溜三转,恰好停在我的膝下。“不必多礼,请坐。”
好强的控力手段!便是有了天元气的本姑娘,若无璨穹协助,恐怕也做不到这般精准。
对这位见不过两面、话不过三句的冰块贵妃,我不由得生出几分钦佩之意。心底却又古怪得敲起了鼓,就好像…就好像功课没作完,溜出去玩耍,被老爸逮住时一般。
老老实实得坐下。我微垂了头,视线落在他头部以下,脚部以上的位置,标准的晋见皇帝内眷的礼仪。
“……”
沉默半晌。在我怀疑自己的目光将要在他半披半盖着的锦裘上盯出个洞来时,上位的杨贵妃终于开口了,“苏大人,寒病可痊愈了?”
我连忙点头,“好了,现下都好了,丁点儿毛病也没落下。谢贵妃大人关心。”
“……”
又是一阵沉默。我也继续老老实实得垂着头,盯着他身上锦裘那处…
四下一片寂静,偶尔院内几只松鼠吱吱窜过。
听着他的沉稳心跳和东厢房的隐约呼吸,此起彼伏。渐渐的,我竟然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咳咳咳咳…”杨贵妃忽然一阵轻咳。
我连忙问道,“可需要下官去叫人奉茶来?”
“不必了。”又咳了几声,大概是咳顺了气,杨贵妃话居然多了起来,“一些小伤,不碍事的。倒是本宫疏忽了,苏大人是否口渴,可要喝茶?”
我连忙摇头。开玩笑,这院子里统共仨人。一个皇帝一个贵妃,就算口渴,难道要本姑娘跑出去提水沏茶?
杨贵妃大约也有些明白,居然轻声笑了笑,“是本宫疏忽了。”接着语气一转,忽然沉了声道,“苏大人,本宫今日召你前来,实在是有一事不明,想向大人求证。”
咦喂,怎么又是有事来找本姑娘?!蔡横那桩子烦事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哎,等等,眼前这人不就是最好的说话对象?!
我连忙微起恭声道,“贵妃大人想了解的事,下官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就算下官不知,也可以帮贵妃大人向其他人打听啊。贵妃大人,您请讲。”
“……”杨贵妃沉默了片刻,这回倒是没让我再目光挖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苏大人,本宫只是想知道,这只玉钗,大人是从何处得来的?”
一道青光,手中微沉,已多了根并不算起眼的碧玉古钗。我心里却是一惊。这不是翟关福地内杨家大婶临别送我的新年礼物么,怎的跑到这位贵妃手上了?!
且不说杨家血仇未报,凶犯依然逍遥法外,那些个孤儿寡母的存在已经变成了个秘密,便是那处福地也绝对不能说给旁人知道,否则,那些再次安家乐业的宁陵族人又到哪里去寻一处更隐秘更安全的栖身之地。
心思转了几转。我故意拿着那钗左瞧右瞧,不住端详,却在拼命转动脑筋,想着什么样的说辞才算合情合理。
回京路上捡的?不妥。本姑娘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怎么会去捡东西来戴。京城当铺里买的?不妥不妥。看冰块贵妃这么郑重得召我前来,万一他事后真的去查,岂不立马露馅。别人送的?还是不妥。就算和文霖或者天下楼的刘和、锦绣阁的蔡姨他们事先串通好了,冰块贵妃再去找他们,暴露了我和他们的亲近关系不打紧,万一朝中有憎恨吏部的小人拿这个做借口,给本姑娘扣个贪污受贿的罪名,那可就不得了了。
脑中纷纭,竟是一个可靠说辞也找不到。
“苏大人,你且抬起头来回本宫的话!”杨贵妃口气冷沉了几分,低声喝道。
好像听到老爸的训斥,我条件反射得乖乖抬头。正对上一双冷冽到了极点,却隐隐闪着噼啪火光的复杂眼眸。“这钗的主人,你是否见过?!”
“没,”有些心慌,我下意识得别头,“下官是…”
一只带着粗茧的钢铁大手钳住了我的下颚,另一只却按向了我的右手。气息紊乱,嗓音里却多了几分哀求,杨傲寒急切说道,“苏姑娘,请你一定要告诉我,你见过这钗的主人,对么?她随的夫家姓,也姓杨,排行老大,十一年前还是长阳望族,她们没死,对么?我大嫂她们没死?!苏姑娘,你说呀!”
被他一阵猛摇。头晕眼花间,我还是听见了那句“我大嫂”。
杨傲寒,也姓杨。“我大嫂”…咦喂!难道他们是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