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做梦。
她梦见十年前的那次三姐妹返乡省亲之旅,大姐,三妹,还有丫头念儿,四人在船上,有说有笑。船摇摇晃晃,沅郁觉得自己站立不稳,遂在舱中床上坐下,攀着床栏,看着大姐与三妹笑闹,心中突然奇怪:怎么她们不惊船晃么?
三妹在舱中轻飘的跑了几步,笑着唤她:“二姐,来呀!别孤单单坐在那里呀!”沅郁应了声“好!”遂起身欲朝三妹走去,却惊觉自己脚步似坠有秤砣,极难迈动。看着大姐与三妹笑闹追打,越跑越远,沅郁心中焦急,越发努力的迈动步子,可,就是走不动。
沅郁心内焦急,忍不住大声叫道:“大姐,三妹,等等我!等等我!”可是那两人如没有听见一般,身形渐灰,消失在视线。
沅郁大惊之下猛然一挣,却失衡摔倒,她吓得闭眼不敢再看,却突然发觉自己跌落在一个人的怀抱。回头看去,蒋子邵面带温暖微笑,对她道:“别怕,有我!”听着他安抚之语,沅郁突觉心中悲戚,呜咽作声,抽泣不止。
突然起了雾,隐去蒋子邵笑颜,天地间又剩了沅郁一人一般。
沅郁自雾中慢慢摸索前行,突见前面有个人影,沅郁不由唤道:“大姐?三妹?是谁?”那人闻声回头,面貌在雾中时隐时现,似大姐,又似三妹。沅郁再唤她:“来,到我这里来!”
那人却如鬼魅般飘来,时而是大姐亲切笑颜,时而是三妹哭泣面庞,沅郁咬牙抵齿,强作声约道:“来,过来!”
那人哭声突起:“二姐……二姐……救救我……”闻声沅郁亦哭,伸手唤道:“来,过来!二姐救你!”
哭声渐弱,雾中,又一个身影突然现身,却是大姐模样,望住沅郁幽幽道:“二妹,我之前不是说过么,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三姐妹始终是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沅郁面前,沅青凄婉的哭着,沅芷斥责的望着,两个人影愈靠愈近,迫得她无法呼吸。沅郁抵受不住,伸手遮目,边摇头边往后退,大声哭道:“大姐,别怪我!三妹,别怨我!娘亲,你打我罢!骂我罢!我把三妹害死了……”
是,是我把她害死的……
血,撒了一地,溅了一墙,满屋都是甜至喉间的血腥味……你,许沅郁,闻见没?
雾气突然散去,沅郁惊见大姐与三妹人影全无,她放下遮目的手,茫然四下望。发觉自己站在船头,不知何时,船已经靠岸。
枯朽的木码头,野草顽强的挤出青石砖缝,乌瓦黑檐,巷深幽幽,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柳镇。
突然一个中年大婶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定睛看去,竟然是吴妈。沅郁走上前,道:“吴妈,是你么?”
吴妈笑笑点头,回道:“沅郁小姐,快回家罢,大家都在等你!”说完回头就走,沅郁想跟上前,却赶不上吴妈的步伐。眼见吴妈转过一个巷口,便消失不见。
沅郁追上前,转弯一看,却是一个不大的小广场,场中一群孩童正在拍掌玩耍,口中娇嫩的声音唱着一支童谣:
城门城门**蛋糕,
三十六块糕。
骑大马,过小巷,
走你家门前瞧一瞧,
吃橘子还是吃香蕉?
沅郁忍不住走近,突然右手被人抓起,她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头扎朝天羊角辫的天真女童正用两只骨溜溜乌黑眼睛看着自己,清澈的眸子中饱含欢喜,道:“二姐,二姐!快来,帮我采花嘛!”
“花?”沅郁愕然,“什么花?还有,你是谁?”
女童顿足气道:“二姐坏!不肯给我采花!”
沅郁突然顿悟,这不就是幼年的沅青么!
她咬了咬下唇,强忍泪水,弯腰蹲下,扶着幼年沅青的细小胳膊,柔声道:“你要我帮你采什么花?”
沅青收泪拍手大笑,直笑得两只大眼睛眯成弯弯的上弦月,她伸手一指道:“就是那里的花!”
沅郁顺势望去,不知何时,眼前出现了一片田野,正是春天生机勃勃时分,田中盛放着成片燕子花,细弱的身子在风中颤抖,满目诧紫嫣然绚丽景象。
沅郁募然回首,却见眼前景物全消,唯余沅青稚嫩声音在空中回响:“花呢?二姐,你给我采的花呢?”
春天已经来了,三妹,你在哪里?
她身子猛然一挣,从长梦中舒醒,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蒋子邵那张苦熬三昼夜不曾休息的憔悴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