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纵看了眼痴呆的三弟,又望了眼妻子,转身进了书房。
珞琪和五弟拿了原大将军的电报追去,被主事先生挡住低声告知道:“少夫人,多多宽慰大爷吧。如今三爷这步田地,怕这宗冤案有口难辩了。挪动银子的公文签发的日期前后一个月,三爷人不在龙城,只大爷一人掌印。如今这大笔银子不知去向,怕是难以向老爷解释清楚了。”
珞琪心里一寒,如果解释不清,公公真若误会丈夫贪污了银子,会是什么后果?
看了坐在梧桐树下拍打着铜盆唱得兴致盎然的三弟,赤露的腿上那触目惊心的伤痕,珞琪不禁满脸忧愁。
管家福伯匆匆地带了几名仆人来到院里,见到云纵传话说:“老爷回府了,吩咐大少爷即刻过去。”
珞琪情知不妙,忙随了丈夫身后而去。
杨云纵停住步,回头望着珞琪,温和地声音劝道:“回去等,听话!”
珞琪执拗地坚持道:“珞琪陪哥哥去见爹爹,或许有珞琪在场,爹爹能压些怒气。”
杨云纵转身就走,步伐从容沉稳。
走近厚德堂,珞琪忐忑的心砰砰乱跳,不安起来。
厅堂内氛围压抑,两旁立满二十多名衙役,腰挎钢刀,神色肃穆,如升堂审案一般。公公背手而立,等她们夫妻跪地请安,冷冷吩咐一句:“将这逆子拿下!”
“爹爹!”珞琪脱口央告道:“爹爹息怒,既是在家里,且听媳妇进一言。”
“琪儿,不必多言。你是杨家的媳妇,就要恪守本份。就是这孽障贪赃枉法咎由自取伏法,杨家也是你的家!”
五雷轰顶一般,珞琪头一沉,眩晕间就见两旁的衙役已经拉肩拢背将丈夫绑起。
贪污公款,又是如此巨大一笔款项,如何说也是大罪。如今公公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令珞琪不寒而栗。
但她相信丈夫xiong襟坦荡,若是丈夫贪财,当初就会坚持留下养父的遗产,同她远遁天涯留在朝鲜国或德国不回来。如今这无妄之灾又如何解释得清楚?
“王法无情!为父也不能徇私。你说你不知情,但这印章可是你一手掌管?若没有佐证证明你的清白,只有依法严惩不贷!”杨焯廷痛心疾首,回身眯起眼望着儿子,眉头紧锁含着失望。
“大人息怒,库银不见,焕豪罪不可恕。但请大人再宽限几天,容焕豪查清银子的下落再治罪不迟!当务之急,是追回银子。”
珞琪见身旁的丈夫既未挣扎,也未纠缠孰是孰非,神态从容自若,沉静的目光望向父亲,恳请容他时间追回库银。
珞琪不由记得昨夜夫子们议论三少爷焕信时,丈夫都在引导大家说,此时关键是要解决银两短缺的难关,不要去追谁的责任。
每遇到一次危难,丈夫沉毅坦荡的气度就令他的身影在珞琪眼中高大几分。小夫妻在家中的口舌嫌怨也在此时淡削了许多,一腔怨愤变作同情,还多了几分钦佩。似乎外敌当前,打做一团的小夫妻也摒弃前嫌握手言和了。
这时一阵糟乱的脚步声,师爷和几位主事在福伯的带领下进来,急匆匆地禀告道:“大人,大事不好!黄龙河青石滩一带的堤坝就要决堤了!”
珞琪此刻的骇然同丈夫一样,众人的目光投向杨焯廷。
杨焯廷惊恐的神色如狂风吹散yin云一般,在脸上稍纵即逝,嘿嘿冷笑几声走近跪地的儿子云纵,咬了咬牙,牙关里发出嘎吱声响,消磨着心中的恨意。又冷笑两声,反问一句:“大少爷是要老夫宽限你几日去查脏?还是宽限你几日去携款潜逃远走高飞?”
话音未落,一纸电文摔在杨云纵冷峻的面颊上,父子二人四目对视。
杨云纵被绑缚,珞琪小心谨慎地看看公公的脸色,俯身拾起那纸电文。
是原大将军奏请朝廷派调龙城新军统领杨云纵去朝鲜国效力的电文,已经得到了李鸿章中堂的首肯,特转到龙城同杨焯廷督抚商议。
这本是珞琪心中挣脱牢笼的唯一期望,不想却在此刻成了丈夫卷款潜逃的佐证,无巧不成书,怕真是无从解释。
珞琪展开那纸电文给丈夫看,杨云纵扫了一眼电文,扬头坦然道:“大人请放心,四十八万两库银一日不查出去处,焕豪一日不离开龙城!大人,只是这保堤是眼前大事,事关龙城黄龙河一带百姓的生死,大人!”
“下到大牢,等候提审!”杨焯廷的话音平缓,显得老迈沧桑,含着苍老无力。
“大人!”师爷紧张地上前劝解,又望望跪在地上的杨云纵。
杨焯廷转身回房,珞琪跪行几步上前抱住了公公的腿,贴在膝下哀求道:“爹爹,琪儿不懂得什么公务账簿,但珞琪只相信相公他的为人坦荡,视富贵于浮云。俗话说,‘知子莫若父’,爹爹信不过自己的儿子吗?”
杨焯廷没有低头,目视前方,吩咐下人道:“把少奶奶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