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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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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蕙从高家回到自己的家里以后,她把一切的希望都抛弃了。她的心是平静的。她只是默

    默地、顺从地做着别人要她做的事。她不笑,但也不落泪。她整天躲在房里,拿几本旧诗词

    或者旧小说消磨日子。她不到任何地方去,每天除了早晚去给祖母和父母请安,到厢房去吃

    早饭、午饭外,她连房门也不出。吃饭的时候她常常低着头,连话也害怕多说。她吃得很

    少,而且总是她第一个放碗,早早地回房里去。别人也不挽留她。在家里别的人全忙着,甚

    至她的堂妹妹芸也要做一些杂事。只有她一个人是清闲的。人们差不多不来理她,但是他们

    全为着她的事情忙碌。觉新每天下午两点多钟就离开公司到周家来,有时他出去买东西,有

    时就留在这里,照料收礼发谢帖以及其他各种事情,总要到傍晚才回家去。他每天要跟她见

    两三面。他常常问起她的健康,他总说她的面容近两天有点憔悴,他要她好好地保重。他的

    话是简单的。她的答语也是简单的。但是她也能了解那些话里所含有的深切的关心。在那些

    时候她的心常常被搅乱了,要过了一两个钟头她才能够勉强恢复她的平静的心境。因此她不

    敢跟他在一起多谈话。事实上她也很少有这样的机会。觉新总是被她的父母缠住,好像离开

    他,他们就不能做任何事情似的。她在房中有时也听见觉新从厢房里发出咳嗽声,起初一两

    次她还不大注意,后来她便忍不住要放下书本默想一会儿。默想的结果是一声轻微的叹息,

    这叹息便是她对命运屈服的表示。于是她不再想到自己,她想的常常是关于他的事情。她觉

    得这些日子里除了她的堂妹妹芸外,只有他一个人真正关心她。她每次遇见他时,他的关切

    的眼光,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瞥,她也很能了解那深意。她感激他,她关心他。但是她却不能

    把她的感情向他吐露。她把它埋藏在自己的心里,作为仅有的一点温暖与安慰。这温暖与安

    慰有时也在她的脸上涂绘了笑容,有时也使她做过很难忘记的好梦。可怕的未来的生活就在

    她的面前,定命的日子一天一天地逼近,但是她从前有的恐怖和焦虑已经渐渐地消失了,她

    的心里似乎空无一物。对于她似乎没有未来,没有过去。她有时甚至忘记了自己。她不时想

    到而且担心的倒是觉新的事情。

    蕙像一个厌倦了生活的老人一天一天地挨着日子。她又像一个天生的盲人独自在暗夜里

    摸索着行路。她没有想象,没有幻梦,没有希望,没有憧憬。她对这个世界里的一切似乎完

    全不关心。她仿佛是一个已经举步跨入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芸和觉新又不时把她拉回到这个世界中来。觉新的注视和话语常常深入到她的内

    心。芸使她知道她还有一个过去,又使她多少依恋着现在。但是这个带给她的却只有痛苦和

    怅惘。

    吉期的逼近使得全家的人加倍地忙起来。蕙虽然不常出房门,但是她也知道觉新为她的

    事情整天不曾休息。最近两天他在早晨十一点钟就来了,一直忙到二更时分才回去。她仿佛

    听说他为了购买送到男家去的全套新木器的事情,遇到一些意外的麻烦,使他焦急得不得

    了。但是他终于把一切都办妥当了。于是到了“过礼”的日期。

    周公馆前几天粉刷过一次。这时大门口扎了一道大红硬彩,又换上新的红纸灯笼。天井

    里搭了粉红天花幔子,大厅上四处悬挂了绿穗红罩的宫灯,堂屋门上挂了粉红绣花的八仙

    彩。堂屋内两面壁上挂着朱红缎子的绣花屏。到处都是新的气象。烧“茶炊”的被雇了来,

    炉子安置在大厅的一个角上。人又叫来一群弹洋琴的瞎子,在右厢房窗下的一角放了桌子,

    坐着弹唱。

    从早晨起大家就开始整理嫁妆,预备着装抬盒。从早晨起就有客人来,不过来的是一些

    常来往的亲戚。琴很早就来了。她这天请了假不到学校去。她两天前也曾来过一次,那是星

    期日,所以她有充分的时间跟蕙谈话。她知道对于蕙的事情她不能够帮一点忙,她所能给蕙

    的只是同情和鼓舞;这些实际上对蕙(陷在这样无助的境地中的蕙)并无好处。然而她依旧

    说了许多徒然给蕙增添怅惘的话。淑英和淑华跟着周氏来了。周氏还带了绮霞来,说是留在

    这里帮忙几天。淑英的母亲张氏到下午才来,她和两个弟妇王氏、沈氏同来,道过喜以后她

    们就留在这里打牌。

    蕙这一天是不出来见客的。琴和淑英姊妹在蕙的母亲陈氏的房里坐了一会儿,就由芸陪

    着到蕙的房间去。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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