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了一把花生米放到淑贞面
前,还说:“你不要做客,随便吃点东西罢,又不是在亲戚家里。”
“我晓得,”淑贞答道。她看见琴要转身走了,忽然低声问了一句:“琴姐,孔雀在哪
儿?”她的一对小眼睛一闪一闪地望着琴的面颜。
琴微微地笑了。怜悯的感觉像一根小刺轻轻地在她的心上戳了一下。但是她极力忍耐住
了。她用十分柔和的眼光看淑贞,一面亲切地说:“我等一会儿就回来陪你去看孔雀。”她
便向觉民那面走去。
觉民这些时候常常暗暗地留意琴的举动,现在看见琴走过来,便站起等候着她走近。这
一桌的讨论也因了琴的走来而暂时停顿了。
众人跟琴打了招呼。这张桌子上连觉民一共是十一个人,除了一个二十六七岁面容苍老
而带着沉毅表情的男子外,其余的人琴都见过。觉民把那个陌生人介绍给她认识了。方继
舜,这个名字是她熟悉的。她知道他是停刊了的《学生潮》周刊的编辑,他在那上面发表过
一篇题作《道德革命》的长文,接连刊登了三期,中间因为攻击到孔教会的几个重要分子,
省城里的大名流、老绅士之类,曾经引起一般保守派的责难,要不是由于当时的学生联合会
几次抗议(《学生潮》是学生联合会的会刊),他早就会被高等师范开除了。这件事情是经
过一番斗争的。斗争的结果,方继舜本身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害,他不过辞去了《学生潮》的
编辑职务,由另一个思想较为缓和的同学来接替他。这是两年前的事情,但是到现在还不曾
被许多年轻人忘记,虽然《学生潮》已经停刊。琴自然不会忘记。而且冯乐山就是被方继舜
攻击到的名流里面的一个。她知道冯乐山,她不久以前还在高家看见过,又听见淑华转述的
婉儿说的那些话。她因为种种的事情憎恨那个伪君子,假善人。事实使她相信方继舜的攻击
是合理的。方继舜说的也似乎就是她所想说而说不出来的话。方继舜居然勇敢地写出来了。
旧社会的压力并不曾使他屈服。他现在还是那么坚定地站在她的面前。他对她露出温和的笑
容,用清晰而稳重的声音向她说话。她感动地,甚至带了一点崇敬的感情来回答他的问语。
众人让了座位给琴。她在觉民旁边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她觉得非常放心,就仿佛坐在一
群最可信托的朋友中间。其实大部分在座的人她也只是见过三四面,她跟他们并不曾有过深
长的谈话。但是她从觉民那里知道了不少关于这些人的事情。所以她能够像觉民那样地信赖
他们。她不觉得有什么拘束。
谈话依旧继续下去。谈的是周报社的事情。一部分重要的事已经谈过了。这时候轮到了
改选工作人员的问题和周报社发展的计划。会议没有什么形式,连主席也没有。然而方继舜
无形中做了主席。许多问题都由他提出来,而让众人讨论决定。大家随便取着自己喜欢的姿
势坐在桌子的四周,各人自由地发表意见,并不站起来,说话态度也不类似演说。会议很像
朋友们的谈心,但是在亲切之外又十分认真,而且热烈。不同的见解是有的,然而也只有简
短的辩论,却没有争吵。
琴注意地听他们谈论,感到很大的兴趣。她以前还不曾有过这样的经验。这许多充满热
情和喜悦的面孔,这许多真挚的谈话,这种渴望着做出一件有利于社会的工作的牺牲的决
心,这种彼此信赖的深厚的友谊,这些人聚在一起并不谈自己的事情,也没有露出为自己打
算的思想。这些人好像是同胞弟兄,但是同胞弟兄间也很少有这样深的友爱。她那几个维护
旧礼教反对新文化的舅父中间的关系,她不是已经看够了吗?这一点点认识在她的心上投掷
了一线光明,一个希望。她的心因为真实的喜悦而微微地颤动了。她时时抬起眼睛去看淑
英,她希望淑英也能够坐到这边来,而且得着她所得到的这个印象。她看见淑英正偷偷地朝
这面看,淑英的脸上也露出感动的表情。她便投了一瞥暗示的眼光过去,要淑英也到这面
来。淑英微微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地摇了一下头。
她也用微笑来回答。她又看了看淑贞,淑贞在对她招手。她点点头。觉民也跟着投一瞥
鼓舞的眼光到淑英的脸上。淑英用感谢的眼光来回看他。这些举动被别的茶座上的人看见
了,人们好奇地带了轻佻的样子旁观着。
方继舜的沉着有力的声音又把觉民和琴的注意力吸引去了。现在轮到了改选工作人员的
时候。刚才决定了把固定的工作人员的数目